尽管笔者早在去年就已经看完了这部剧也对全景敞视主义略有耳闻，但近日读完了福柯的《规训与惩罚》，不禁为《安多》中巧妙的政治隐喻而感慨，心血来潮之下还是动笔写下了这篇小文。笔者此前从未撰写过类似文章，也并非专业学生，学识粗浅文笔不才，烦请诸位见谅。
“Es gibt ein Haus in Neu-Berlin, man nennt es ‘Haus Abendrot’.
Es war der Ruin vieler guter Jungs –
Von mir, mein Gott litt ich Not”
监视
当跨越时间与空间的银河共和国倒下，银河帝国这颗黑太阳正从其尸体上冉冉升起。在第七集中，我们目睹安多被帝国岸防部队盯上并莫名其妙地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判处在纳尔基纳五号的一所海上监狱服刑六年。第八集呈现给观众们的无疑是一个反乌托邦社会，和银河帝国一样，这所监狱保持着外观上高度的整洁，而其内部则实行着惨无人道的高压管理制度。
著名的18世纪英国功利主义哲学家边沁曾提出过“圆形监狱”这一理论，他认为这将是实现监狱管理效率最大化的最佳手段。在最初的构想中，该监狱的中央是一个瞭望塔，而围绕该塔的则是环形的牢房。在每个牢房内设计一前一后两个窗户，一扇背对着中央而另一扇则面对中央，此外在瞭望塔上加装百叶窗使得位于中央瞭望塔内的监视者们可以时刻监视到每个犯人。但由于犯人不知道是否自己在被监视，他们只能无时无刻地迫使自己做好份内的事情并遵守规章制度，这样便实现了犯人对自己的自我监视。
笔者在初中时代参加一些月考时，有时教室内是不设监考老师且只有一个监控摄像头的，由于大家都不清楚摄像头后是否有老师在盯着大家，大家只能集中注意力考試而不太可能会去想作弊的事情。这样一来便大大减少了监考老师的负担。
尽管纳尔基纳五号监狱的内外部样貌和圆形监狱并不完全一致，纳尔基纳五号监狱本质上也是一个典型的“圆形监狱”。由于监视者们都在控制室里，囚犯们几乎无法观测到他们。事实上，这所监狱内的狱卒人数远远少于关押的犯人，但正是凭借“圆形监狱”这一手段实现了监狱管理效率的最大化。
惩罚
在第八集开篇，安多和一众狱友刚到监狱，就被狱卒们来了个下马威。他们被强制赤足进入监狱，而狱卒们穿着一种特殊的绝缘靴子。凡是任何不服从管理的犯人将遭到通电地板的电击惩罚。
20世纪法国哲学家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指出前现代的惩罚具有表演性质，在以酷刑惩罚犯人的同时宣传统治者的权力与不可侵犯性，用杀一儆百的方式来规训群众。但在公开处决前，由于犯人将受到世间最严厉的惩罚，因此允许他们有片刻的时间任意说话，在这一刻，行刑者与被处刑者的位置互换了，被处刑者煽动着群众的恻隐之心并控诉处刑者的残暴。
尽管不完全一致，但福柯在书中举的一个17世纪末发生在阿维农的颇为有意思的事件，由于被处刑的凶手腿脚不便且“上台阶时几次绊倒“，刽子手便“刺他的小腿、下腹和前胸”。民众便同情起了被处刑者，并开始疯狂攻击那个刽子手，最后他们将被吊死的被处刑者的尸体体面地移送至公墓安葬。这种公开处刑中被处刑的犯人中体现了一种犯罪的艺术，某种意义上“这是在肯定崇高者也有犯罪权力，犯罪甚至成为真正崇高者的独占特权”。 为了防止上述这种情况产生，现代社会已经几乎不再实行这样的惩罚/规训机制，而是转而采用了圆形监狱这样的全景敞视建筑。
很明显，监狱的狱卒们深知这个道理，于是他们在实行全景敞视主义的同时实行电击酷刑，并很巧妙地利用各种奖惩机制来规训并分化监狱内的犯人们，这就不得不引入到下一个话题。
规训
除开电击惩罚以外，这几集向我们展示了很多监狱内的规训手段，其中不少“似乎有点影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b站up吉拉德佩雷恩元帅语）”。工头管人；犯人们在监狱内没日没夜地制造死星的零部件；食物是用管子供应的流食；对时间的严苛管理等，无不在不断异化着这些犯人。
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福柯例举了普鲁士时代腓特烈二世下的军队管理方法。譬如，在军中士兵们有着严苛的时间规划与操练手段。他们的时间标准与生活由统一的信号（如口哨）和命令构成，此外他们持枪贴脚站立，举枪到肩部等都有不同的步骤数。这些均是用来尽可能规范化士兵们的生活并消除掉从一项任务切换到另一项任务时造成的时间损失，并提高他们的做事效率与服从性。“时间单位分得越细，人们就越容易通过监视和部署其内在因素来划分时间，越能加快一项运作至少可以根据一种最佳速度来调节运作”。事实上，许多现代社会场所中的管理和规训模式都可以从中找到军队的影子。福柯在书中还提到，早在18世纪人们就开始使用等级来规定人在教育制度中的地位，如用学生每周、每月、每年的成绩分座位或分班，这样一来便在实现学生群体互相竞争/监督的同时“还能使全体员工同时工作”。举一个可能颇具争议性的例子，在现代不少中学，衡水模式下的高压管理正是全景敞视主义的一个完美体现：无处不在的监视，被挤满的日程表，对成绩（绩效）的极端崇拜，戒备森严的等级制度，还有习以为常的言语和肉体上的惩罚。
说回《安多》。对内，帝国在监狱内还采用了奖惩机制来加速规训的过程。犯人们之间为了奖励而互相竞争（并实现互相的监督）：以最快速度完成工作的犯人小组的食物将是有味道的，而最后一名要挨电击。在上述这样的监视、规训与惩罚中，犯人们因被分化而陷入内斗且难以团结一致。直到犯人们发现本该刑满释放的犯人被送往了其他监狱继续服刑，也就是意味着犯人们将为银河帝国服务到死且没人能够离开监狱（“一个刚在四层释放的犯人第二天被送往了二层，消息传开后他们（狱卒）把二层的人全杀了”），安多所处在楼层的犯人们这才起义并带领监狱内的其他犯人们一起出逃。（b站up吉拉德佩雷恩元帅还认为监狱内这种奖惩机制反应了当代社会中“病态渴望‘成功’、做‘人上人’的讽刺和反思”）
对外，银河帝国很巧妙地回避但也同时激化了愈发上升的阶级矛盾，由于安多等人抢劫了阿尔达尼驻军站，银河帝国便加大了刑法的力度，狱中的一位犯人抱怨道都是义军的行动导致帝国加重刑罚判处让他们入狱的。
反思——对比塔金主义
和塔金提出的“塔金主义”略有不同，监狱内的全景敞视主义似乎比塔金主义的效率更高。尽管都是恐怖统治，前者仅靠数余人的监视，规训与惩罚就实现了对数量庞大的犯人群体的管理，而后者倚仗超级武器对反叛者和外敌进行威慑，在消耗大量经费的同时反而激化矛盾。不过塔金主义的兴起也算是正中剧中一支义军游击队首领卢森这个加速主义者的下怀，即利用银河帝国的散播的白色恐怖激化人民对银河帝国的不满来发动革命。塔金主义这种杀一儆百的、具有一定的前现代性的惩罚和规训方式反而未能达到其目的。
“帝国选择毁灭奥德朗来散播恐惧，扑灭起义星火，但英勇的义军同盟飞行员选择继续战斗，告诉帝国我们无所畏惧，正是他们的壮举终结了帕尔帕廷的统治，为我们带来了新共和国”（节选自星球大战：战机中队预告中莱娅的演说）。
历史的必然性通过偶然性表现，即使没有卢森的加速主义手段，笔者相信在星球大战的宇宙中，反法西斯银河帝国的革命星火仍旧会燃起，而银河内战最后的结果也必然是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法西斯分子倒在人民奋起反抗的海洋中。
结语
总而言之，《安多》是一部优秀的星球大战电视剧，在新正史带娃神剧泛滥的今天能看到一部充满政治隐喻且对现实产生启发意义的星战剧集实在难得。笔者才疏学浅，难免出现遗漏或错误，上述这些也仅是聊以自慰的文字，烦劳诸君谅解并批评指正，谢谢！ | 
发表于 2023-3-3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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