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次肃清

GuyFawkes

第十七次肃清

    “——你放走了她。”
    “——我没有。”
    德尔塔洛上校对这声忿忿不平的回应置若罔闻，继续着冰冷空洞的问询：“六十六号令启动后，绝地学徒阿索卡•塔诺的座机被击伤，坠落于乌塔堡黄昏四号岩坑附近。”他用浅灰色的双眼盯住雷克斯，一字一句地说：“你奉命前往肃清残敌。但是——你——放她——走了——”
    “绝对没有！”雷克斯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以我的性命担保！”
    质疑一个克隆人的忠诚无疑是最大的羞辱，所以艾普指挥官也对部下的愤懑感同身受。而德尔塔洛上校与其说浑然不觉，不如说是暗自享受着空气中的火药味。
    “你的性命大约值二十五万通用货币，大批量生产的话还要便宜。”他轻蔑地说，“况且鉴于种种渎职行为，我想你已经近乎一钱不值了。”
    “我没有放走她！我打死了她，我杀了她！我杀了她十六回……”
    “您瞧，在我的逼问下，雷克斯上尉已经语无伦次了。”德尔塔洛上校微笑着转向艾普，“我代表帝国安全局强烈建议您把它撤出战斗序列，交由我们调查。”
    艾普总算找到了为部下辩解的机会：“上校，我认为雷克斯的确忠实地执行了皇帝陛下的命令。假设他真的放走了绝地，应该对相关问题避之不及才对，又怎么会在数年间陆续给了我们十几次报告，说自己以不同方式杀死了她？这很难解释啊。”
    “您也许看不出，艾普指挥官，我们来自不同的战线，您的敌人是叛军，我则需要对付怯懦，野心和背叛，雷克斯上尉的荒诞行径源自内心的欠疚，因为他曾经背叛过……”
    “我惊讶于您这样描述一名克隆人士兵。”艾普指挥官谨慎地打断。
    “您真以为克隆人都有钢铁一般的神经吗？长脖子的卡米诺人不是造物主，压抑自主意识的基因改造令你们情绪紊乱，难以排遣。就连您……”德尔塔洛向他欠身，“您是不是发现一阵拂过后背的微风就令你胆战心惊呢？”[1]
    艾普陷入沉默。
    “如果您不忍目睹心爱的部下原形毕露，就把他交给我吧。五〇一军团人才济济，想必不在乎少一个超龄的上尉。”德尔塔洛拿上军帽，站起身来。艾普发现这个削瘦的人类军官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无疑，这也是一种蓄意的压迫。
    “我同意将雷克斯上尉撤出战斗序列，但您就不必再费心了，我自己来处置他。”
    “五〇一军团，维德的铁拳……”上校背着手，开始在狭小的审讯室里踱步，“……我完全可以相信贵部纪律严明。但是艾普指挥官，维德大人的行宫就在我们上方五十米，大人可不希望发现自己的拳头里有一根紊乱的神经……”
    “维德大人！”雷克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我要见维德大人！维德大人信任我，他会为我担保的……”
    “维德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德尔塔洛上校冷笑着，“时过境迁，你早就失宠了。”
    艾普也一脸遗憾，“我很抱歉，雷克斯，我呈报过你的意愿，但维德大人表示不想见你，也不会为你担保。”

    乌塔堡，一颗外环星域的偏远星球。表面荒凉贫瘠，被无休止的超速暴风侵蚀得一马平川，而无数仿若倒置山峰般的灰岩坑点缀其间。
    奉命平定乌塔堡古人骚乱[2]的五〇一军团驻扎在黄昏四号灰岩坑，维德大人的行宫被安置在接近地表的一处凸出的山岩上。透过球面窗，高贵的西斯尊主可以随时检视自己的忠诚部众。
    雷克斯被带出审讯室，他向高处深邃的窗帷望去，似乎瞥见了一个黑色的影子。雷克斯伸长脖子，试图看得清楚一些，就像多年前站在一堆冒烟的残骸前一样。
    新秩序元年，乌塔堡，黄昏四号天坑。冲锋队上尉雷克斯第一次杀死了绝地学徒阿索卡•塔诺。

    “雷克斯上尉，绝地座机已被我空中火力击落。坠落于你的九点钟方向，两公里。请求地面部队支援。重复，九点钟方向，两公里。请求地面部队支援。”
    对于阿索卡而言，坠机远远不会要她的命。雷克斯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和她一起谈笑风生地从七零八落的座舱里爬出来，旋即把一帮欢呼着“收到，收到！狗绝地摔死啦！”的机器人收拾干净。“阿索卡非常难对付”，雷克斯心想，“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看来非要亲自执行这次任务不可了。
    “‘颂歌’，‘罗曼史’，你们跟着我。其他人继续进攻。”邦联军队行将崩溃，大家狂呼酣战，两名精锐士兵好不情愿才走下火线。“我们的任务是肃清绝地，要务必小心谨慎，不能让她逃了，明白了吗？”
    “是，长官！”
    坠毁的战机并不难找，事实上老远就能看见浓黑的烟柱。残骸在黄昏四号灰岩坑内缘的一片突出的山岩上被发现了，雷克斯在一百米开外停住脚，命令“颂歌”和“罗曼史”各自找位置隐蔽。自己躬下身，沿着岩壁慢慢向前靠近。
    战场上的枪炮声渐渐稀疏。雷克斯伸长脖子，仔细打探着残骸四周。这里是陡崖峭壁，只有一条狭窄的小径通向山岩，远程火力极难发挥。如果阿索卡没能及时脱身，那么她也许正尽攥光剑藏身岩缝，或者在一片残破的尾翼的下面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她是一个绝地，她不会束手就擒的。雷克斯对她的勇气和身手再了解不过了。也许她会如猛禽般突然冲下山崖，从头顶结果他，或者悄悄潜行到他身后来一个背刺——她是一个绝地，她是一个绝地……这个念头萦绕在雷克斯的脑子里。他从来没有对付过一个绝地，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这个更可怖的念头冒了出来，同样挥之不去。雷克斯极力重整思绪，却发现脑海里只剩下一个主意：“见鬼，其实我应该带上整个连的人过来。”
    雷克斯戴着通讯仪的手腕举到半空又停住了，他的耳边回荡着阿索卡咯咯的笑声——她曾经绘声绘色描述自己是如何与两名电磁护卫周旋。“她完全可以先杀死我们三个。”雷克斯沮丧地想：“激流连的弟兄们来了，也只会找到到三具身首异处尸体而已。”
    “没错，也许我会先搭上性命，而援军也难免损失惨重，但保证任务成功是第一位的。”这样的自我激励似乎收效甚微。雷克斯眼睁睁地看着左臂开始发抖，从头顶淌下的汗水把目镜都沾湿了，他两股战战，心神不宁，通讯仪无论如何也举不到嘴边。“我居然胆怯了。”雷克斯心里又尴尬，又羞耻。“你怎么了，雷克斯”他几乎喃喃念出声来，“要冷静，要冷静……”
    “上尉，注意防空！”“颂歌”突然在他身后惊叫起来。与此同时，两架“秃鹰”机器人擦着崖壁呼啸而过，剧烈的气流将雷克斯掀翻在地，他发现“颂歌”从岩缝里一跃而起，狠狠向空中开火。“笨蛋，快保持隐蔽！”雷克斯向他咆哮。但为时已晚，“秃鹫”机器人做了一个滑颚式机动同时开始还击。“罗曼史”几步窜到雷克斯近前，架起他踉跄地奔向一处岩缝。“‘颂歌’！寻找掩体，寻找掩体！”雷克斯发现“颂歌”被两架敌机的交叉火力包围了。“我打中了一架!”“颂歌”话音未落，就被怒吼的激光炮扫中。而受伤的“秃鹫”一头栽向雷克斯头顶的崖壁，霎时间振聋发聩，翻腾起一团火球，接着是一阵不祥的隆隆闷响，成吨的岩体次第崩塌。“罗曼史”试图用身体掩护上尉，接连挨了几块弹药箱大小的巨石后颓然仆倒。雷克斯也被飞石砸得眼冒金星，只能连滚带爬地寻找掩体。四周尘埃弥漫，加上目镜也破碎不堪，雷克斯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一团灰蒙蒙的烟雾，一片沉闷的轰鸣，把他包围了。
    一道耀目的绿光惊醒了几近昏迷的雷克斯，他在一片尘土飞扬中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模糊身影上下穿梭，拖曳着一线荧荧的光带，从小径跃上石堆，又从石堆贴上崖壁，乱飞的激光束从她的剑尖四溅开来。
    “是阿索卡……”雷克斯用右肘支起身，开启通讯仪：“发现绝地，请求激流连支援。”然后他摘下碍事的头盔，举起爆能枪，开始瞄准。
    雷克斯应该感谢命运的眷顾，那个影子现在已经距离他不到十米，背对着他斜挂在崖壁上，御剑如飞，抵挡着“秃鹫”机器人的进攻。尽管面目依然模糊，雷克斯几乎肯定那就是阿索卡了。距离极近，毫无防备，雷克斯用目视瞄准也能正中要害。他扣下扳机，打穿了她的心脏。
    烟尘渐渐散去，雷克斯和她之间的距离好像又拉近了十米，她回头看了一眼，宝石蓝的眸子盈满泪水，眼神既惊讶又委屈。“你弄错了……”雷克斯耳畔飘来似有似无的哀怨，他心头一颤——也许他真的弄错了，她不是绝地学徒阿索卡•塔诺，不是要肃清的敌人，而他还没有完成任务。然而尘埃落定，她的确是阿索卡，头顶的牙饰，裙边的花纹历历在目，雷克斯甚至看得到她的嘴角溢出了殷红的血丝，眉骨处的两道白纹因为痛苦而纠缠在一起，小肩膀轻轻抽搐着，她掉下崖壁，摔在小径上。
    雷克斯刚要挣扎着走过去，岩体再次崩落，一小片飞石击中了他的后脑，他晕倒了。

    激流连上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半埋在一堆砾石里动弹不得。弟兄们正忙着帮他解脱出来。
    “你们找到绝地的尸体了吗？”雷克斯勉强吐出这一句话，他的前胸被压得死死的，喘不过气来。
    “你肃清了绝地吗？”基克斯正在擦拭他脸颊上的创口。
    雷克斯用力点点头。
    “还没有发现，她可能也被掩埋了。不过我们找到了‘颂歌’和‘罗曼史’。”基克斯指指一边的两个尸袋，“死得很惨，‘颂歌’的胸腹腔全被打烂了，‘罗曼史’给砸成了肉饼，我几乎无法把他从盔甲里剥出来。”

    乌塔堡的五〇一军团士兵把黄昏四号天坑翻了个底朝天，绝地学徒阿索卡•塔诺的尸体依然下落不明。由于功勋卓著的激流连上尉一再坚称已经将其肃清，阿索卡•塔诺的名字最终进入了死亡名册。邦联和共和制同时分崩离析，帝国取而代之，五〇一军团也成为了“维德之拳”。雷克斯上尉的前途一片光明，纳布战役之前，选择成为科洛桑卫戍部队副指挥官还是维德大人的首席战术参谋是他唯一的烦恼。从纳布回到科洛桑后，他就会得到晋升和勋章，以及两位至高尊主的青睐。
    然而在纳布，他第二次杀死了绝地学徒阿索卡•塔诺，从此他堕入无尽阴霾。

   阿佩拉娜女王不仅拥有精锐的地方武装，还暗中得到了数名流亡绝地助阵。纳布勇士寸土不让，绝地武士悲愤满腔。女王原本指望哀兵必胜，但“维德的铁拳”凌厉地击碎了她的幻想，雷克斯上尉指挥的激流连第一批突入希德城，遭到绝地武士的殊死阻击，死伤惨重，不过总算挺了过来，雷克斯上尉对绝地作战经验成为了胜利的关键。
   雷克斯走进艾普指挥官的营房时，发现长官脸色阴沉。
    “我收到了你的报告，维德大人也过目了。”艾普并没有因为爱将的到来而喜悦一分。“上尉，你是五〇一军团最优秀的中坚，才华出众，前途无量，在纳布的功勋有目共睹，你完全没有必要和谎言牵涉在一起。”
    雷克斯愣住了。
    “谎报战功，是帝国军队最忌讳的罪行。我完全不敢想象你会干出这种勾当。这是你的报告，自己看看吧，如果是无心之过，维德大人会原谅你的。”艾普拿出一台数据仪。“歼灭纳布士兵八百有余，军官十数人……很不错，也没有问题……肃清绝地四名……更了不起，但问题就在这儿，尸首只有三具，那个阿索卡•塔诺又是怎么回事？”
    任何事都可能弄错，但阿索卡•塔诺的死是千真万确的。

    当时激流连和另外三只五〇一部队共约六百人，深夜遭到两千纳布士兵的伏击，被合围在希德城的一块广场上。友军指挥官在第一轮交火中非死即伤，他们的士兵同样伤亡惨重，士气几近崩溃。
    形势继续恶化，冲锋队员们陆续开始惊恐呼号：“绝地！绝地来了！”雷克斯从目镜的边缘瞥见三四柄光剑在他四周上下翻飞，仓皇失措的士兵像成熟的奈西利姆一样被纷纷砍倒。残肢四散，血雨漫天，冲锋队顿时阵脚大乱。
    “稳住，弟兄们稳住！”雷克斯的吼叫被枪炮的轰鸣淹没了。
    情急之中，他跳上一辆被击毁的AT-TE，摘下头盔狠狠摔在地上，露出标志性的光头。“我是激流连上尉雷克斯！现在听我指挥，集中火力攻击绝地！”
    话音未落，一道绿光划过雷克斯的视野，那是一个小小的阴影，拖曳着一缕荧荧的光带，流星般掠过璀璨天穹。
    “阿索卡？”雷克斯不由吃了一惊，但那的确是阿索卡，她反手持剑，疾速俯冲。雷克斯顾不上多想，双枪齐射。阿索卡像折翅的信碟一样跌落下来。
    她坠向地面的时候和雷克斯擦身而过，她的眼神垂死而坚定，她吐出的最后一缕气息吹过上尉的脸颊。“是阿索卡，”在奴沃•文迪医生实验室里的回忆被唤醒了，“我嗅出了同样的气息，——平静地拥抱死亡。”
    阿索卡在战车炮塔边缘挂了一下，然后顺着倾斜的装甲滚落。
    “绝地被我杀了！为了帝国，弟兄们进攻！”雷克斯举枪高呼。基克斯、杰西和激流连的弟兄也大声嘶吼。“为了帝国！”、“为了维德大人”的口号回荡在战火纷飞的夜空……

    “你的叙述基本和我的调查一致，”听过雷克斯的叙述，艾普的脸色稍稍缓和，“但我和维德大人是不会冤枉你的。我问过了在场的军士，他们说夜幕笼罩，分不清有几个绝地，也看不出你打死的是谁。你所说的那辆AT-TE后来被炮火炸成碎片，只留下一个大坑，也许绝地的尸体也被炸碎，但阿索卡•塔诺已经在死亡名册上了，一个人——即便是绝地——也不可能死两次，况且两次都是由你报告的。显然，你至少弄错了一次，或者都错了——那个绝地根本没死。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雷克斯平生第一次对这种诘问无言以对，他杀死了她两次，全部历历在目，一样明晰，一样真实，分不出哪一回是真正发生的。
    “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我只能认为你还不具备晋升的资格。”艾普丢下这句话，示意他退下。

    雷克斯上尉坚信阿索卡已经死亡，心里却莫名地生出一股对这个托格鲁塔女孩的怨恨。令他咬牙切齿，又无从消解，因为她已经死了。
    在穆斯塔法与基泽•戴尔索的机器人鏖战时，雷克斯又得到了一次机会。阿索卡斜挂在黝黑的火成岩崖壁上，像一朵镶在黑丝绒上的番红花。翻腾的岩浆映照着她本就火红的皮肤，她神情坚毅，眼神灼热。看上去和雷克斯一样怨恨对方。“这是肯定的，她被我杀死了，不止一次。”雷克斯思忖着，举起一支狙击枪开火，阿索卡中弹坠下，被炽热的熔岩吞没。
    卡米诺的战斗[3]令雷克斯痛苦不堪，狂风暴雨外加一群和自己同样剽悍的对手，当然还有绝地武士阿索卡。雷克斯在战场的一隅发现了她，她浑身血迹，瑟瑟发抖，双手搂着肩膀蜷缩在一堆废墟中，瓢泼大雨似乎冲走了她脸上的血色。雷克斯完全可以轻易生擒她，“其实是一个圈套，我俩不知演过多少回了。”雷克斯回身隐蔽，顺势抛出一颗热榴弹，埋伏在她四周的四五个克隆兵惨叫着化为灰烬。
    他在科洛桑杀死了她四次，头一回几乎让他和半支科洛桑卫戍部队折腾了一宿，这件事彻底打消了艾普指挥官对他残存的期望。其实他对军衔和职位早已漠不关心了。他跟随维德大人在银河辗转征伐，有时候阿索卡会怒气冲冲地对他挥剑猛砍，有时候会在重围之中帮他奋力抵挡，但无一例外会被他杀死。之后雷克斯会撰写一篇很详细的报告交给艾普，烦他呈递给维德大人过目。后来他被调离了心爱的连队，甚至失去了指挥权，与一名普通士兵无异，名噪一时的“激流连上尉雷克斯”渐渐被人淡忘。他依旧勇猛剽悍，战绩惊人，只是没有谁再因此而赏识他了。
    帝国安全局的探员们对他的兴趣倒是与日俱增。存放在帝国冲锋队资料库里的雷克斯档案被谨慎地做出改动，他的信任级别由最高的“完全信任”，变成了“不置可否”，当雷克斯被打上“忠诚可虑”的标签时，德尔塔洛上校冷笑着来到了五〇一军团的驻地。

    今天雷克斯并没有被德尔塔洛上校带走，艾普指挥官还是阳奉阴违地安排他执勤，只不过时间改到了深夜。
    雷克斯上尉的任务是在黄昏四号灰岩坑附近的地面巡逻，这一班的负责人是杰西上尉和基克斯上尉，往日的部下成了同侪。但两人对他的尊敬不减当年。
    除了永不停歇的强风，执勤的哨兵们认为乌塔堡地表的夜色是银河系中最为宜人的，天空万里无云，千万束星辉映照着开阔荒凉的大地。借助望远镜，方圆数十公里的情况一览无余。迎着凛冽的晚风，雷克斯觉得对企图偷袭军团营地的乌塔堡人而言，这是一个最错误的时机。
    但也有人不拘常理，出奇制胜，比如——阿索卡•塔诺。
    她把瘦小的身体紧贴地面，这样既减小强风阻力，又能利用地势的些许起伏掩护自己。她悄悄从一道缓坡滑向另一道缓坡，在哨兵们放松注意的间隙逶迤前行，慢慢逼近。
    “杰西，基克斯——”雷克斯向身后呼喊。“发现敌情，九点钟方向！”
    冲锋队员们迅速摆成警戒队形，杰西和基克斯就位后开始仔细观察雷克斯指出的区域。
    过了好半天，他们放下望远镜，“雷克斯上尉，我什么也没有发现。”“我也是。”
    “她离我们很近，我不用望远镜都看得到，”雷克斯紧张地举着枪，“她正在靠近。”
    “你看得很清楚吗？你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一清二楚。她是个绝地，她是绝地学徒阿索卡•塔诺……”
    士兵们迸发出一阵哄笑，开始各自散开。“解除警报。”基克斯扫兴地下令，打算继续巡逻。
    “基克斯，基克斯！不要解除警报。”雷克斯心急如焚，额头上沁出了汗珠。“我看见她了，她还在移动，她要伺机进攻！”
他追上杰西和基克斯，摘下头盔，让两位旧部看着他汗津津的脸和焦灼的眼神。“杰西上尉，基克斯上尉，我需要肃清绝地，我要杀了她恢复名誉，请你们相信我。”
    杰西和基克斯思索片刻，相互使了个眼色后说，“让士兵们继续巡逻，造成警报解除的假象，而我们去肃清敌人，雷克斯上尉。”
   “好的，我们三个就够了。现在她开始迂回，躲进一处缓坡的阴影下面……”雷克斯屏息凝神，向前慢慢靠近，丝毫没有注意到杰西和基克斯只是漫不经心地跟着。“希望她没有察觉已经被我盯上了……”
    他们刚刚走出十几步，突然间一声野兽的咆哮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紧接着是士兵们的哀号。“龙蜥！龙蜥！”他们大叫着四散跑开，接着向两头巨兽猛烈开火。龙蜥身披厚鳞，爆能枪火力根本无法打穿。它们左奔右突，把躲闪不及的士兵抛向空中。
    “打它的眼睛！”杰西和基克斯一边回身奔跑一边高呼。但他们自己也没办法瞄准龙蜥缝一般的双眼。
    “雷克斯！”杰西回头呼唤，“快过来，只有你打得死它。”
    杰西的声音混合着呼啸的风声在雷克斯耳边消散了。
    她察觉到了，她要趁乱逃走。雷克斯看见缓坡的阴影下窜出一个影子，向地平线跑去。
    “雷克斯，快过来！我们需要你！”
    雷克斯只能听到一片沉闷的呜咽，他快步向前，追赶上那个影子。
    她跑出阴影边缘，被披上一身星辉。雷克斯简直能分辨出她衣服上的每一丝纹理，听到她轻巧地越过荒原时脚下沙沙轻响，头上的牙饰叮当撞击——她就是绝地学徒阿索卡。
    雷克斯顾不上瞄准，匆匆开火，击中了阿索卡的小腿。她没有倒下去，向前踉跄几步，仍旧一瘸一拐地慢慢跑着。雷克斯停下来，开始瞄准。
    “雷克斯，我是杰西上尉，我命令你回来！”
    似乎时间也随着她的脚步而变慢了，雷克斯觉得自己瞄了十年，而爆能弹在空中又走了一百年。阿索卡的心脏再一次被射中，她身躯震颤，纤细的脖颈向后仰起，但她依然没有栽倒，而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动作缓缓摇动着肢体，仿佛在水银似的星辉中游动起来。
    “雷克斯，雷克斯！”基克斯狂奔过来抓住他，“杰西被咬住了，快点回去！”
    雷克斯不会让阿索卡跑掉。他甩开基克斯，再次瞄准。
    他打中了她的后脑，兽牙穿成的头饰化为两截。阿索卡在银色的星光中翻滚，然后慢慢下沉。
    “你听见没有！快去救人！”基克斯嘶哑地吼叫，用枪托猛击雷克斯的头盔，把他打翻在地。
    当雷克斯被死死揪住时，一道红光闪过眼帘，接着是嘶嘶的穿刺声和龙蜥的哀鸣。然后一切都平静下来，只剩下一个伴着呼啸风声摇曳的高大黑影。
    “维德大人，维德大人！”雷克斯竭力挣脱开，向他跑去。“雷克斯上尉请求恢复名誉，绝地学徒阿索卡•塔诺被我杀了，我对您是忠诚的，我是忠诚的……”
    黑色的身影没有回答，它渐渐走远，却愈加庞大。晃动的身影和夜幕融化在一起，掩盖了亿万颗星辰的光辉，天地四方漆黑一片。

    雷克斯在黑暗中摸索，认定自己被关了禁闭——不听指挥、擅自行动也是帝国军队不能容忍的恶行之一。更糟糕的可能是：他已经到了德尔塔洛上校手里，也许正被关在前往科洛桑的飞船里。雷克斯安静的等待着，直到有人打开了一扇小门，岩坑里不甚明亮的光线还是刺得他睁不开眼。好一会儿，他才看清开门的是杰西。他看上去安然无恙。
    “杰西，我很抱歉……”
    对方做了个手势让他保持沉默。他们穿过蜿蜒的石道，走进一间明亮的营房。
    “欢迎来到我的办公室，我给您带来了好消息。”德尔塔洛上校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令雷克斯觉得自己凶吉难卜，好在艾普指挥官坐在一边。雷克斯面带愧色的走到两人面前。
    德尔塔洛上校打开抽屉，拿出了几枚牙齿和骨片，以及一些破碎的红色布料。“你肯定还记得那两头捣乱的龙蜥吧？维德大人对它们那天晚上的袭扰大为不悦。第二天一早，我们奉命清除岩坑附近的兽穴，于是有了这些意外收获——看看这些……眼熟吗？阿库尔的獠牙，中间还穿了孔。还有这些布片，上面的绣花还很完整……我想你已经猜出几分了吧？重点在这儿……”他拿起一片附着残存软角的头骨，“托格鲁塔人的头骨——这就是绝地学徒，阿索卡•塔诺。”
    德尔塔洛上校一边摆弄着这片头骨，一边叙述发现遗骸的详细经过。冲锋队员在维德大人的行宫附近清除一处龙蜥巢穴时，发现了这些遗骸和一支光剑，它们立即被送到行宫，维德大人辨认出了这支光剑属于阿索卡•塔诺，而对遗骸的初步鉴定也佐证了这一点。根据遗骨的形态判断，绝地学徒阿索卡•塔诺死于新秩序元年。由于尸骨被啮噬得支离破碎，阿索卡•塔诺究竟是死于坠机，还是枪击，抑或是葬身蜥口已无从断定。
    “维德大人留下了光剑，这些小玩意儿就算作我的私人收藏了吧……您有所不知，我是个业余博物学家。”德尔塔洛把桌上的东西收回抽屉，和艾普一起站起来。“一切证据都对你有利，我基本上可以肯定你是清白的。现在我要把你的信任级别提高到‘基本可信’，恭喜你重获帝国的信任，雷克斯上尉。”
    德尔塔洛上校向雷克斯伸出右手，可抓了个空。雷克斯一头栽倒，浑身颤抖，发出低低的呜咽声，接着是窒息一般的哽咽，杰西赶紧帮他取下头盔，里边灌满了泪水，几乎将雷克斯溺死。心碎的啜泣渐渐变成了绝望的嚎啕，凄惨的哭声在偌大的灰岩坑中回荡，惊起一群昼栖的叉鼻飞龙，它们扶摇而上，发出凄厉的尖啸相答，聚集成一朵裹挟着寒风的乌云在黄昏四号坑中回旋盘绕。无数悲戚之声交织在一起，连艾普和杰西这样的资深袍泽也不免一阵心酸。
    “名誉失而复得，无疑令人悲喜交加，他该解脱了。”德尔塔洛上校重新就坐，把目光投向艾普。
    “这么多年来，受尽误解，前程黯淡。”艾普指挥官叹息，“雷克斯上尉饱尝痛苦，真是委屈他了。杰西，扶雷克斯上尉回营房休息……告诉伙房，今晚给他加餐。”

注释[1]:艾普曾在绝地圣殿的停机坪被绝地学徒泽特•朱卡萨从背后砍伤。
    [2]:乌塔堡古人骚乱是作者杜撰的历史事件。
    [3]:指帝国镇压卡米诺克隆人叛军的战斗。


附录一：人名（标*号者为作者杜撰的人名）
阿佩拉娜女王（Queen Apailana）
艾普（Appo）
戴尔索，基泽（Gizor Dellso）
*德尔塔洛（DeltaLore）
基克斯（Kix）
杰西（Jesse）
雷克斯（Rex）
*“罗曼史”（Romance）
*“颂歌”（Ode）
塔诺，阿索卡（Ahsoka Tano）
维德，达斯（Darth Vader）
文迪，奴沃（Nuvo Vindi）

附录二：地名（标*号者为作者杜撰的人名）
*黄昏四号灰岩坑（Twilight IV Sinkhole）
卡米诺（Kamino）
科洛桑（Coruscant）
穆斯塔法（Mustarfa）
乌塔堡（Utapau）
希德城（Theed）

lukex

哎呀，写的好了，放到电子书里面拜读。。

0de浪漫

男生视角果然不同啊~

Lucky-Luke‎

美极了，美极了。
还有那标题。最后的肃清，绝望的肃清。
猜测：苦苦的思念与扭曲的欲望，引向无穷无尽的臆想？
我最喜欢最后对照表里的星号了~

lukex

4# Lucky-Luke‎


LL不是学习去了吗？

0de浪漫

GuyFawkes写的太伤感了，不是我的那种矫揉造作的爱情同人，而是深深地悲哀~
我要好好向您学了~

Lucky-Luke‎

5# lukex
听闻GuyFawkes同人，觉得一文胜过十张卷子（十年书好像过分了点……）~~这也是学习嘛。

groundwalker

我看不下去啊。。。
看不明白啊。。。

Jediapprentice

写得代入感很强　手法用得越来越好　写得很成熟啦
顶

军情六处007

很铁血的情感描述……GuyFawkes 强人！！

natkevin

盖福克斯大人，写的牛逼

dkwt0412

雷克斯已经精神分裂了。。。。

luketime

福克斯的功力越来越强了...这剧情安排得真是赞啊，文笔绝佳，再加上与官方史实交织的故事线，...专业！

freelee

福克斯大的原创一定关注！！这篇大作交织了军人的偏执癫狂、帝国的高压阴影等黑暗元素，还有血肉横飞的重口味镜头，完全合乎小弟胃口，必顶必顶！

deltalore的小小恶搞太有趣了，可能下次就会出现augustus、catpillar、lucktimer等原创角色了～～～～

0de浪漫

但影响了Rex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不光杀了Ashoka，而且下了N多次手~
但我理解成了他对Ashoka的感情促使他精神分裂，也算是一点心理安慰吧~

亞索卡

在下哭......><"不知怎形容..............文筆是很好的說

GuyFawkes

非常感谢各位同好对这个故事的关注。我想似乎有必要做一些说明了。
为了不影响大家独立思考，过了一天才出来跟帖，毕竟这个故事的一些意义比较隐晦，想必大家对我自己是怎么想的还不乏兴趣。当然，我无条件尊重每一个人的解读，它们都是这个故事宝贵的延伸。
我希望通过这个故事探讨一下我最感兴趣的一个问题：克隆人的精神状态。所有情节的展开都基于我自己的一个假设：克隆人所接受的改造并非褫夺了他们的感情能力，而是削弱了其对感情的理解。克隆人理智坚定的意识之下，其实恐惧，歉疚，爱慕全都在暗流涌动，有时候会突破潜意识的藩篱略显峥嵘，但克隆人无法参透个中缘由。从另一个角度说，他们的“超我”异常强势，将“自我”紧紧遏制。但在特定条件下“自我”力量爆发的时候，“超我”就不知所措了。另外，由于对感情的不理解，克隆人很难进行情绪调节，非常容易陷入情绪紊乱。以雷克斯为例，他的确是爱阿索卡的，无论是怜爱，爱慕，心仪还是同袍之爱，或者手足之情，总之有深深的牵挂。但这些情绪只深埋在他的潜意识中，当雷克斯执行六十六号令时，他颤抖，踟蹰，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将其归结为胆怯——一种他比较了解的情绪，而其实是对阿索卡的感情使然，暗流汹涌的潜意识无法夺走理智的权利，就通过一些生理反应表现出来。当他第一次杀死阿索卡以后，内心留下歉疚（这一点上德尔塔洛上校的看法不错，只是他错以为雷克斯放走了阿索卡而对帝国有愧。）他在感情上是希望阿索卡活下来的，每当形势凶险时，他无意识被勾起阿索卡的回忆，因为他希望她能和自己在一起作战，这个介乎理智与情感的想法成为了将幻影导入现实的桥梁，而阿索卡最终的现象是敌是友抑或非敌非友则取决于他的“意识”与“潜意识”的斗争。虚弱的自我调节令他陷入臆想，而压倒一切的理智又促使他把幻影杀死。我们还可以看到，阿索卡的几次出现起到了事实上的积极作用，令他振作士气，识破埋伏，幸免于龙蜥的袭击，其实这是“意识”与“潜意识”的妥协之道。雷克斯之后遭到误解和怀疑所引发的愤懑又加深了他的情绪失调，军人的荣誉感和挥之不去的依恋使他既渴望她活，又渴望她死。而无论是阿索卡的出现和死亡都无从消解这两股情绪。直到最后，但认定阿索卡的死亡后，极喜与极悲的剧烈冲突终于冲上台面，令雷克斯无法自持。对于这个结局，既可以悲观解读，认为雷克斯被对阿索卡的爱所折磨，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几乎为此失去一切，直到她的死亡后连遗物也被他人夺走，自己将在绝望中苟活。但我认为也能发现一丝光明——雷克斯会哭了，他会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排遣悲伤，也许只是他成为自己感情的主宰的第一步。

另外还有几点值得一提，维德大人在全文中未置一词，但却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他几乎是雷克斯在人生低潮的精神支柱，最后也是发现阿索卡遗骸的直接决策者，还保留了她的光剑，他是否早知道她的死亡，是否还对他心存善意，大家可以自由联想。

德尔塔洛上校是我最喜爱的角色，一定程度上是我自己想法的代言人，他的名字算是致敬，说是恶搞似乎有些淡化我对名字来源的尊敬了。
类似的还不止一处，看看为雷克斯而死的那两位克隆人战士，那是对才华横溢的系主任的致敬。

对这个故事可以延伸讨论：如果阿索卡真的也爱雷克斯，他们会两情相悦吗？我觉得不大可能，根据我自己对于克隆人具有感情而不理解感情的看法。一个克隆人即使有了爱慕，也不理解它的意义，如果加以适当引导，也许能激发他们的感情能力，但这位导师应该是一个对感情有很深理解和体验的人，比如《逃兵》中的提列克母亲，而阿索卡年纪尚小，恐怕很难具备这种阅历。

0de浪漫

~~~~(>_<)~~~~ 感动中~GuyFawkes的青睐我承受不起啊~我要继续加油了！
之前我基本上理解出了GuyFawkes的意图，有以Vader角度改写的想法，但您的文笔令我压力太大，只能等阅历增加时动笔了~
Master GuyFawkes永远是我的榜样！

南方战士

这篇小说写得太完美了！对克隆人的心理状态和情感意识作了相当传神的诠释。
我觉得雷克斯最后的哭，与其说是为名誉失而复得的悲喜交加，倒不如说是为“阿索卡”真正地永远离开自己而悲痛。
另外，那个DeltaLore不就是我们的Datalore嘛……

freelee

楼主抱歉了，名字来源方面鄙人口不择言，多有冒犯，请勿见怪

楼上的补充很有看dvd时欣赏导演评论音轨的感觉，有了您点出文章的构思和桥段的用意，重温的时候可以更好地向作者的意图靠拢了

AlQaeda

福克斯大师写的实在是太完美了，这是我们心目中的Rex。。。让那些结婚生子见鬼去吧！

luketime

我觉得福克斯同学对克隆人心理的把握应该是基本准确的。克隆人即是成人，又是非成人，其感情和心理都因加速生长和与世隔绝的生活方式而变得不健全。对他们来说，很多东西是陌生的，在面对感情问题时，也会变得尤其地不稳定。

Kenobi

福克斯大,太厲害了!

心无所羁

不知是第几次拜读GuyFawkes大的强文了，给我的最大感染与震撼就是LZ严谨的作风，精细的构思，丰富的内涵，清晰的条理，还有每次文章后面的附注——有如每个数据都经过精心核实而汇总出的年度报表，是我今后学习的榜样！
说实在，看完这篇文，在下的理解比较肤浅，之后又看到LZ本人的解释，对一些细节恍然大悟~再次赞叹一下LZ强大的文笔！